第五章 我有明珠一颗，久被尘劳封锁
私下，杨恒也开始偷偷参悟父亲传下的铁衣神诀。他听娘亲说过，这铁衣神诀若能修炼到登峰造极之境，非但罡风掌力难伤分毫，即使仙兵魔宝亦无所畏惧，实是堪与佛门金刚不坏大法比肩称道的旷世奇学。
“你都说了，还要我讲解什么？”明灯大师故意一板脸道：“看好了！”
又过月余，杨恒的伤势痊愈。当天半夜，明灯大师果然遵守那天的承诺，将他带到桃花林中。
他上山时间说短不短，往日也曾听人说起过，这位空照大师被誉为仙林四圣之一的“佛圣”，与自己的祖父杨惟俨，实是并驾齐驱的神仙级人物。只是此老隐退峨眉后山多年，纵然是云岩宗当今的宗主明镜大师平日也缘悭一面，万没想到竟然会是明灯大师的师父！
杨恒听得心痒难熬，催促道：“好大师，你就快教吧！”
至于明月神尼那边，果然在教授佛经之余，也将萨般若心诀和清净法身的精义，酌情传授给了杨恒。只是师徒间的关系依旧不冷不热，毫无改变。
“颠倒乾坤？”杨恒好奇问道：“莫非这式剑法正反相冲，好杀人一个措手不及？”
杨恒掀开被子坐起来，叫道：“不准你骂我爹爹！”
杨恒面露兴奋，笑道：“光听这剑法的名字，就知道它一定很厉害。”
杨恒从台阶上蹦起，站到黑袍人身后伸手一指叫道：“喂，你说谁是窝囊废？快将真菜师兄放下，好生向他赔礼道歉。”
见杨恒要开口，他摆摆手接着道：“贫僧说过，我是半路出家的野和尚。所以，我要传你的，是我在做和尚前所用的一套剑法。因为这套剑法一共有十三式，故而也被人叫做‘周天十三式’。”
“言归正传，我们来说这套周天十三式：它若能配合着周天正气一齐施展效果更佳，但你已修炼了云岩宗的萨般若心法，就不必另起炉灶，大费周章了。况且萨般若心法的确是佛门顶尖绝学，要是能参悟到大圆满境界，其威力尚胜过我的周天正气。”
明灯大师拊掌道：“善哉，善哉，孺子可教！现在轮到你将这式变化练给我瞧了。”
邛崃山君点头道：“不错，老子找了他十几年，才终于探听到这消息。”
真菜和尚瞧着黑袍人心里也有点发虚，合什道：“阿弥陀佛，本寺并无名叫严崇山之人，施主找错了地方吧？”
由于没有师长指点，又担心别人察觉，他修炼得极是小心。虽然进度缓慢，倒也避免了贪功冒进，根基不稳的风险。
明月神尼呵斥道：“孽障，贫尼的一片苦心，你岂能懂得？我教你读佛经，就是想用佛门慈悲化解去你受自父亲遗传的魔门暴戾之气！看看你自己，有哪点像佛门弟子的模样？”
四人一愣，来人已“砰”地一声将寺门踢开，气势汹汹往里走道：“严崇山，这十多年让老子好找！这回看你往哪儿逃！？”
杨恒没想到一番争吵后，明月神尼居然会答应传自己云岩宗心法，微感意外之下哼了声道：“这可不是我求你的！”
杨恒有样学样，也嘿嘿一笑道：“你这老怪物胆量也不小啊，居然敢在峨眉闹事。”
犹如当头棒喝，杨恒一下子醍醐灌顶道：“是了，大师要教我的是剑意！招式再奇妙也没有灵魂，总会被人见招拆招一一化解，唯有剑意绵绵永无穷绝。”
杨恒心里暗叫糟糕道：“这老怪既然来找明灯大师报仇，想来修为甚高。我们几个加在一块儿，怕也不够他单手打发。”
明灯大师一挥手道：“哪来那么多法门要诀？纵使你全都背得滚瓜烂熟，使出来的剑招也不过像条死蛇，全没半点灵气。你以为贫僧的这套周天十三式人人都能学么，还不练给我看！”
山中岁月长，转眼杨恒在法融寺中已住了五年多。寺外的桃花落了又开，他也从一个九岁稚童，慢慢长成了个眉目俊秀的少年。
明灯大师笑呵呵道：“不错啊，小友，佛经没白读，居然领会到空照大师给贫僧起这法号的内涵。”
杨恒疑惑道：“大师，你还没给我讲解运剑法门和出剑要诀呢。”
杨恒“啊”了声吃惊道：“您是空照大师的弟子？”
杨恒凝目打量，就见来人五十余岁的年纪，膀阔腰圆，面相凶恶，头顶光秃满脸的虬须黄里泛紫，身穿黑袍，腰系水火丝绦，背上斜插两柄三股烈焰叉，柄身上密麻麻布满红色符印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真菜和尚的胆子比真禅还不如，一张圆脸登时吓成个白面馍馍，结结巴巴道：“快、快松手，我、我没、没……”
“不在寺里？”邛崃山君眼中凶光一闪道：“那老子便将他的乌龟窝先砸个稀巴烂，看他还装乌龟！”
邛崃山君一听，知道明灯大师定然不在山上，又是失望又是气恼，举起蒲扇大的巴掌抓向杨恒道：“混小子，你敢骗我！”
由于端木神医久无音讯，小夜便留在了法融寺里。有着明灯大师的照料和杨恒、真禅等人的陪伴，她也在一天天快乐地长大，渐渐出落成一位明眸皓齿，雪肤云鬓的美丽少女。
话音未落，他的身躯猛然抱缩成团，如风轮般跃在空中飞速转动，手中树枝也随着身体的飞转吞吐闪烁，游走不定。
明月神尼对这弟子已失望之极，也不多说，淡淡道：“你先休养，明日贫尼再来探望。”说罢转身出屋而去。
黑袍人鄙夷地“呸”一口浓痰吐在他脸上，骂道：“和尚都是窝囊废！”
他问道：“那你可知他如今的法号？”
黑袍人一扭头瞧着杨恒，笑道：“你这小和尚倒有几分胆量，居然敢冲老子嚷嚷。”
杨恒耳听小夜惊讶地“啊”了声，心中一动道：“敢情这老怪物的外号叫什么邛崃山君，他不正是裘百盛的师父么？”
杨恒隐隐猜到邛崃山君口中的“严崇山”是谁，更进一步猜到他定然是从裘百盛口中得到了什么线索，这才找上峨眉。
这些年来，明月神尼惊异地发现，杨恒就像一块无边无际的海绵，不管自己往里头注入多少清水，这孩子总能迅速而轻易地吸收进去，不费多少工夫便完全化成了自己的东西，佛经如此，云岩宗的各项绝学更是如此。她只好翻来覆去地炒冷饭，让他将拈花指诸般运气法诀和出指要点练了又练，再拼命从中挑出毛病来要他钻研。
黑袍人许是看真菜和尚年纪略长，便抛开杨恒等人迎上他道：“老子来找严崇山！”
杨恒会意道：“我明白了，毕竟对手不是桃树，随时会作出各种反应。所以咱们不能刻舟求剑，也须得以变应变，而且要变得比他快，比他妙。”
突然，杨恒脑海里轰然剧震，所有的幻象都消失无踪，充盈着变幻诡奇连绵不绝的空明剑意，浑然忘我间，他一声清啸腾空而起，瘦小的身躯抱成一团翻滚向前，彷佛行云流水天马行空，施展出了这一式颠倒乾坤！
“混账东西！”明月神尼修炼了数十年的禅心，被这两句话激得丁点不剩，浑身发抖道：“你敢这样跟为师说话？”
杨恒望着师父的背影，不由想道：“这么说老尼姑其实也是为我好，但她为什么老对我爹爹抱有成见，真是奇怪。”转念又有些得意道：“我好稀罕她传授云岩宗绝学么？没有她，明灯大师一样会教！”
杨恒全身气血沸腾，一腔豪情汹涌而起，铿然有力地一点头道：“是！”
不知为何，明月神尼竟被这少年的气势所震，一时说不出话，沉默须臾后才道：“真源，你伤透了为师的心！也罢，我传你云岩宗绝学，但你也须牢记贫尼今天的教诲——为善为恶全在一念之间，莫要走上歧途！”
他从树上折下两根桃枝，拿在手里轻轻拍打，并不急于分给杨恒，说道：“你是明月神尼的弟子，云岩宗的绝学自该由她来教，我不能越俎代庖。”
他急中生智，道：“真菜师兄，你记错了吧！明灯大师不是说他去了金顶禅院，要找明镜方丈切磋佛学么？”
她推门入屋，望着躺在床上的杨恒，恨铁不成钢地斥道：“你这孩子，恁的胆大妄为。万一出了什么差错，教我如何向明昙师妹交代？”
小夜“啊”地惊呼道：“你要找的是明灯大师？”
明灯大师不知何时已到了他的对面，将树枝轻轻用手从树上拨开，笑吟吟道：“你明白了么？”
明灯大师递了根树枝给杨恒道：“我说清楚，我教你剑法是心血来潮，可不是要做你的师父。咱们还是要像从前那样，只当对方是忘年交。否则便无趣了。”
明灯大师道：“咱们的教法也别致，须得从最后一式‘颠倒乾坤’学起。这招剑法最为诡奇，也最难学，要是能在一个月里初步参悟，剩下的便难不倒你了。”
杨恒冲口说出道：“一灯能除千年暗，一智慧能灭万年愚！”
想通了这点，他缓缓闭起眼睛，在脑中一遍遍回放方才明灯大师施展“颠倒乾坤”的每一个动作，一阵阵明悟如清泉般注入心头，似有盏明灯在灵台间渐渐点亮。
闲来无事时，杨恒依旧是那个呼朋引伴满山惹事的顽童。他的朋友越来越多，不仅是法融寺里真禅、真荤，连峨眉山上下各处佛寺禅院里的小和尚们，也和他称兄道弟，快快活活地打成了一片。
黑袍人猛一把揪住真菜和尚衣襟，将他近两百斤的身子提拎离地，举在面前，恶狠狠道：“你敢骗老子？”
黑袍人哼道：“那又如何？别以为严祟山投入了云岩宗老子就不敢找他报仇！除了几个空字辈老不死的家伙，我邛崃山君还真没把云岩宗放在眼里！”
杨恒道：“你来法融寺找严崇山，想必是探知他在此处出家，对不对？”
树枝轻击在桃树上，杨恒双足落回地面，望着手里的树枝喜不自胜，由衷感激道：“大师，大师……”
黑袍人一喜，把真菜和尚往身后一抛，走向杨恒道：“严崇山在哪儿？”
明灯大师满意地颔首道：“不错，不错，我就喜欢你这性情。这套周天十三式与仙林各家各派的剑法大异其趣，虽非王道之剑，但正气浩然拙中藏巧，真正能参悟透澈了，保管你碰见一流高手也不吃亏。”
真菜和尚则是远远躲开，方敢接口道：“我师父下山了，不在寺里。”
明月神尼这么做，只是为了拖延传授杨恒其它绝学的时日，因为她实在不敢断定杨恒长大成人后是否会走上父亲祖父的歧途。至少于她心底，绝不愿明昙师妹托付给自己的爱子，将来成为一个杀人如麻的小魔头。
一座和尚庙里住了个小姑娘，无疑比一个尼姑收了男性俗家弟子，还要来得惊世骇俗。好在明灯大师一向我行我素，背后的师父又是座极硬的靠山，旁人至多腹诽几句，当面却也不能说什么。
杨恒瞧明月神尼真的发怒了，心下也有些害怕，可旋即牙关一咬道：“哪有师父不教徒弟真本事的？你张口闭口都是我娘亲如何如何，却也不想想她要是晓得你如此待我，会有多气恼！”
杨恒点点头，心想：“原来他也有段不愿提及的往事。”
小夜无亲无靠，于是在法融寺里常住了下来。
明灯大师道：“给吓傻了？其实空照也好，明灯也罢，不过是个符号，哪有那么多道理在里面？”
哪晓得真荤和尚实在老实得过头，愣愣道：“不对啊，师父明明说他下山去了。”
明灯大师飘然落地，微笑道：“这是颠倒乾坤的第七种变化，若遇见身法转换不灵的对手，便可一招制胜。你的萨般若心法和清净法身都有一定根基，要照葫芦画瓢不是难事，难的是体悟剑意，掌控火候，能在临阵时随机应变制敌机先。”
明灯大师又恢复了他那慵懒嬉笑的模样，笑道：“明白就好，明白就好。我有明珠一颗，久被尘劳封锁。今朝尘洗光生，照破山河万朵！”
次日，杨恒随明灯大师和小夜回到峨眉法融寺养伤。又过两天明月神尼接着消息也赶回峨眉，连雪窦庵都不及回去，径直来见杨恒。
他这一抓虽是临时起意，却也有个名头叫做“神仙一把拿”。顾名思义，此招威力极大，五指戟张间封死了对方各路闪躲空间，除了硬封硬架便只能束手待毙。
这时候真菜和尚在后院听到动静，一边嚼着还没吃完的午饭，一边赶了过来说道：“佛门净地，谁在这儿大声喧哗？”
明灯大师嘿嘿道：“傻孩子，名字能作数么？我法号明灯，可头发乱糟糟的像堆杂草，又哪里像盏明灯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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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恒笑道：“好啊，往后咱们照样一起去偷鸡摸狗，烤青蛙来吃。”
黑袍人一瞪眼道：“小秃驴敢骗我，老子打听的明白，严崇山就躲在这庙里！”
眼看就要迎头撞上一株桃树，明灯大师的身形蓦地再往上飘，呼一声掠过枝头舒展开来，面朝桃树顺势一剑吐出，“咄”地轻击在桃树树干上。由于只是演示并未使力，树枝一触即收。
杨恒用心听着，可老毛病忍不住还是犯了，问道：“大师，你出家前定也是位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吧？”
不料杨恒人虽小，身手竟异常灵活，就地一倒骨碌碌翻滚出数丈，顺手拿起用来打扫寺院的一把竹帚，弹身而起道：“真菜师兄，快去雪窦庵求援！”
他阔步进得寺来，见大殿前只坐着几个十四五岁的小孩，一愣道：“严崇山呢？叫他给我滚出来受死！”
十余日后杨恒的伤势渐愈，然而云岩宗尽管动用了全派之力，明灯大师也数次下山明察暗访，却始终未能探听到端木神医的下落，甚至连抓走他的那伙人是谁也毫无头绪。至于引起这一切变故的罪魁祸首——祁连六妖里的魏无智，更是如同石沉大海，想必早已逃之夭夭了。
这天午饭后，杨恒和小夜、真禅、真荤几个人聚在大殿前的石阶上，商量着明月神尼授课结束后要到哪里去玩。大伙儿正说得高兴，忽听寺门外头有人嗓音粗哑地叫道：“严祟山，你给我滚出来！”
※※※
杨恒见着师父着急上火的模样，本来心里隐约起了一丝歉疚，可再听她劈头盖脸对着自己便是一通斥骂，牛脾气禁不住又上来了，高声道：“谁让你推三阻四不肯传我云岩宗绝学！再说，我要真死在外头，你不是正乐得清闲么？”
他急着救真菜和尚，便道：“你不是要找严崇山吗？我知道他在哪儿。先将真菜师兄放了，不然打死我也不说。”
这几年间，明灯大师将平生得意绝学“周天十三式”倾囊相授，更教了他一手“九绝梭”的暗器本事；杨恒的萨般若心法亦突飞猛进，顺利进入了第三层境界，同时将拈花指法修炼到了四品。
邛崃山君拧眉想了想，口气不那么确定地答道：“好像是叫明……烛还是明灯的。”
杨恒听他口出污言秽语，心里来气道：“再骂人我就将你打出去！”
真禅胆小，看到这黑袍人模样狰狞，吓得小脸煞白直往杨恒身后缩。真荤却是个混性子，仗着胆子道：“这儿没严崇山，你上别处找去。”
明灯大师道：“出家前的事情我都忘了，做了和尚，便只管去想和尚的事情。你不必问这么多，反正将来总能知道。”
原来他见势不妙，就想将邛崃山君引去金顶禅院。那里高手如云，又有号称“镜花水月”四大高僧之一的明镜大师坐镇，任邛崃山君再是强横，也能制得住他。
“咄！”